今天是唐山大地震46周年纪念日,对于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来说,“唐山大地震”可能是一个有些遥远和模糊的概念,但对那些真正的亲历者来说,1976年7月28日凌晨3时42分,是一串刻在脑海里、足以铭记一生的数字。
岁月的洪流冲刷着外物的形态,却永远冲不走一个人心上的记忆。
《大地震给我留下什么?》
作者/冯骥才
在我私人的藏品中,有一个发黄而旧黯的信封,里面装着十几张大地震后化为废墟的照片,那曾是我的“家”。
还有一页大地震当天的日历,薄薄的白纸上印着漆黑的字:1976年7月28日。
每次打开这信封,我的心都会变得异样。
变得怎么异样?是过于沉重吗?是曾经的一种绝望又袭上心头吗?记得一位朋友知道我地震中家覆灭的经历,便问我:“你有没有想到过死?哪怕一闪念?”我看了他一眼。显然这位朋友没有经过大地震——这种突然的大难降临是何感受。
如果说绝望,那只是地震猛烈地摇晃那几十秒钟的时间里。这次大地震的时间实在太长了。后来我楼下的邻居说,整个地动山摇的过程中我一直在喊,叫得很惨,像是在嚎,但我不知道自己在叫。
当时由于天气闷热,我睡在阁楼的地板上。在被突如其来的狂跳的地面猛烈弹起的一瞬,我完全出于本能扑向了睡在小铁床上的儿子。我刚刚把儿子拉起来,小铁床的上半部就被一堆塌落的砖块压下去。如果我的动作慢一点,后果不堪设想。
我紧抱着儿子,试图翻过身把他压在身下,但已经没有可能。小铁床像大风大浪中的小船那般癫狂。屋顶老朽的木架发出嘎吱嘎吱可怕的巨响,顶上的砖瓦大雨一般落入屋中。我亲眼看见北边的山墙连同窗户像一面大帆飞落到深深的后胡同里。闪电般的地光照亮我房后那片老楼,它们全在狂抖,冒着烟土,声音震耳欲聋。我感到我的楼房马上要塌掉。睡在过道上的妻子此刻不知在哪里,我听不到她的呼叫。我感到儿子的双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肩背。
那一刻,我感到了末日。
……
大地震把人们无情地推向深渊的极致,然而,支撑着我们生活下来的,不正是一种对春天回归的向往、求生的本能以及人间相互的扶持与慰藉吗?在种种困苦与艰难中,不是总有一只又一只热乎乎、有力的手不期而至地伸到眼前?
我相信,真正的温暖在人间。
大地震的第三天,我鼓起勇气,冒着频频不绝的余震,爬上我家那座危楼。我惊奇地发现,隔壁巨大而沉重的烟囱竟在我的屋子中央,它到底是怎样飞进来的?然而我首先要做的,不是找寻衣物或财物,此刻,我只是举着一台借来的海鸥牌相机,把所有真实的景象全部记录下来。此时,忽见一堵残墙上还垂挂着一本日历。日历那页正是地震的日子。我把它扯下来。一直珍存到今天。
我要留住这一天。人生有些日子要设法留住的。因为在这种日子里,总是在失去很多东西的同时,得到的却更多——关键是我们是否能够看到。如果看到了它,就会被它更正对人生的看法并因之受益于一生。
2006年7月,大地震三十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