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内***好转后,坐动车和爱人一起去南方旅行。并排坐着两个青年人,听他们聊,曾去过东北,吃过一种食物,忘记叫什么了。说那东西黄色黏黏的,放到嘴里怎么嚼都嚼不碎,不敢往下咽。
爱人在邻座憋不住笑了,告诉他们,那叫粘豆包,是东北传统特色食品。爱人还介绍说,粘豆包是用黄米面做的,里边的馅儿用红小豆做的,很好吃的。
南方人可能很少吃这种食品,所以不但不知道是什么,还不会吃,这当然不奇怪了。
据说,粘豆包最早是供祖先用的祭品,也是满族人出门打猎时的食物。后来,努尔哈赤带兵打仗时,豆包就成了冬天里的军粮。说大清国的半壁江山里,有粘豆包的一份功劳不为过。一部电视剧说:“别拿豆包不当干粮”,说的就是粘豆包。
提起粘豆包,东北人真的是情节很深的。我们常说的五谷中,有一种叫黍,粘豆包就是用它做的。我们还叫它“糜子”,去壳就是黄米,比小米粒要大些。粘豆包做法不复杂,把黄米面和好,大盆笨发做皮儿,红小豆泡好烀烂,搥碎攥团当馅儿,再团成一个个小圆球状,就做成粘豆包坯了。上锅隔水大火蒸熟,粘豆包就做好了。
为了防止豆包过粘,一般在和面的时要兑些玉米面。一方面综合一下减少粘度;另一方面,也是为了多做些粘豆包。因为黄米少还贵,玉米面多便宜些。当然,因为粘豆包不易消化,兑些玉米面会好些。
粘豆包过去在东北,是冬季家家必备的食品,一般入冬都集中做。然后把蒸好的粘豆包,放室外冻起来,统一放到大缸里,一直能吃到开春。
粘豆包是东北典型的粗粮细作的典范,有钱人家会在豆馅里放上白糖,没钱人家就放些糖精。
刚出锅的粘豆包,色泽金黄发亮,满屋热气腾腾,喜气洋洋。入口软糯细滑,带有丝丝香甜。有时还微酸徐徐,回味无穷。据说,发面有讲究,不同人做的豆包味道是不一样的。
记得很小时候,一入冬家里就开始“淘米”(专指做粘豆包)。淘完的黄米要晾一下,然后就去磨面。那时,每村磨坊就一、两家,需要排号。“推碾子”需用马拉碾子。把马眼睛蒙上 赶马走,那马“总也走不出那个圈”,就是那个情境。一般不用毛驴,毛驴拉磨可以,拉碾子就有些吃力。
现在推碾子拉磨,早已成为历史,在农村也早见不到了。如果你见到石碾石磨,那肯定是被装点成艺术品了。
碾黄米面,每家都要碾上一天两天的。其实,当时也有了米面加工作坊了,父亲却不用。我好像问过父亲,为什么不用电磨。父亲说黄米必须淘,否则,豆包就不是那个味儿。(用电磨加工,黄米就不能淘了,就是干磨)
我家粘豆包做的不是很黏,因为玉米面兑的多;馅儿倒是很甜,那是加的糖精。每年冬季做的豆包,家里两口大缸都装满满的。
小时候在外淘耍饿了,回家也不记得蹬什么东西,就爬到缸沿儿上,在缸里掏两个豆包,拿手上啃。豆包冻的杠杠硬,一口下去,只能啃出几道牙印。就那样一点点啃,最终也能把它吃掉。
剩一个豆包舍不得吃,就放在棉裤兜里,玩时间长了,豆包就在兜里慢慢解冻,一压连皮带馅都成碎渣渣了。有时,就把裤兜掏翻出来,把豆包渣小心用手收好,一仰脖几口就吃掉了,连渣都不会剩。
“文革”那年冬季,父亲被关“牛棚”,家里没有淘米。晚上在外和小伙伴玩,突然看见邻居家的豆包在外冻着。我就偷偷的拿了一个,当时没有舍得吃,带回家了。结果让母亲发现了,被痛打了一顿。我哭了,母亲也哭了。母亲拉着我到邻居家,给人家道歉。邻家说:“小孩子吃就吃吧,一个豆包啥好玩意,道啥歉”。不容分说,又把她家刚蒸好的豆包,给送过来一盆。我和弟弟们相顾看着豆包,大人不发话谁也不敢吃。
母亲的要强和做人坦诚是远近闻名的。
但母亲成家之初,也曾折过腰。母亲讲爷爷那辈儿,本来家境比较好些。但是因为爷爷耍钱好赌,为还赌债,结果把家彻底败掉了。到父亲辈儿穷的叮当乱响,有时家里都接不开锅。奶奶家较富有,两家又相隔不远。母亲说,冬天有时实在接不开锅时,就偷偷去奶奶的娘家仓子,一盆一盆拿冻豆包。奶奶的娘家估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后来,土改时我家被划了个贫农,奶奶娘家被划成了地主。
现在,在东北。家家好多年,都不做粘豆包了。如果想吃的话,只能买些用机加工的黄米面,加酵母醒发。也是当地手工制作,算是过过口瘾。但总感觉,品不出来那股酸甜的味道。即便如此,对没有吃过的人,感觉还是挺好吃也挺奇特的。
那年,北京朋友来东北。就餐时,我要了一盘粘豆包,朋友吃后大加赞赏。回去后,不长时间,来了个电话。问我,能不能把你们东北粘豆包给他们发点儿。我高兴的不得了,那当然是没问题的了。
前些日子,小孙子从外地回东北,爱人专门去买了些粘豆包。没想到,孩子也非常爱吃。问他知道这是什么?他摇头说不知道。我告诉他,你不是会背三字经吗?有一句“稻梁黍,麦菽稷”,就是那个黍做的。小孙子又摇摇头,好像还是不懂的样子。
其实,不知为什么,我们离这个黍怎么越来越远了?
我一直有个心愿,哪天买点儿黄米和红豆,也淘米试着做次粘豆包。不为吃,只为追忆那似曾相识的过往,慰藉下埋藏在心底,那久违的味道。
庚子年七月写于东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