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东坡作为一代词人,刷新了宋词的境界,其功劳可谓开宗立派。他传世的诗词实在太多,哪怕垂髫小儿,也能随口吟诵出一两首。轻灵飘逸,如“明月几时有,把酒问青天”苏轼最有名的十首诗;深情婉转,如“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”;豪放不羁,如“老夫聊发少年狂,左牵黄,右擎苍”;物我两忘,如“纵一苇之所如,凌万顷之茫然”。
说“并不广为人知”的东坡诗词,只能是相对而言。在答主心中,除却那些尽人皆知的,心仪珍重的,有如下几首——
一、“为问岭南应不好。却道,此心安处是吾乡。”
可以说东坡居士是史上最会夸奖女性、绝无一分油腻的词人了。这首《定风波》,是写给朋友王巩家的一位侍女的。受乌台诗案的牵连,王巩被贬宾州,那么天遥地远的地方,有何前途可言,于是家奴歌女,纷纷散去,唯独一位名叫柔奴的侍女,愿意陪他远赴南疆僻岭。
三年后,王巩奉旨北上,宴请苏轼。苏轼大吃一惊,经历了那么多的患难,两人容颜气色,竟然较之以前无损半分,尤其是柔奴笑起来,仿佛犹然带着岭南的梅香。东坡问侍女:“岭南的生活应该很艰苦吧?”她微微一笑说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。多好的一句话啊,瞬间道出这忧患相随的女子寒梅不负清香的气质和品格。
赞一个女人,说她明眸善睐、绮罗芳泽,那都不过是表面的美,而东坡往往能三言两语,写出一个女人最深处的气节之美。
二、“人生底事,来往如梭。待闲看秋风、洛水清波。”
这首《满庭芳》,写于苏东坡在黄州待了五年之后,好容易习惯了乡间的生活,又被一张圣旨,继续贬到汝州之时。这首词是写分别和飘零的,底色当然浸满了惆怅、不舍、悲伤、无可奈何等种种复杂难言的心绪,然而东坡之好,就在于他绝不会浸淫在这种负面情绪里,而是会从中找到自己的派遣方式,化悲伤为淡然。
人生到底为什么,要像织布机上的梭子那样,来回奔波呢?不过没关系的,等我到了洛水河畔,安顿下来,一定会有闲看秋风、洛水清波的时刻,那也是另一种好风景。当然,更让人动情的是此后的两句,于无声处,竟生出那样的怀念和深情——“好在堂前细柳,应念我,莫剪柔柯。仍传语,江南父老,时与晒鱼蓑。”
如果你们想念我呢,就留着这树上柔嫩新发的枝桠吧,这是我亲手种下的树,人虽不在,岁岁依然;江南的老朋友呢,常常帮我晒晒那件我老穿的蓑衣,也就当怀念我了,毕竟,人生何处不相逢。
三、“九死南荒吾不恨,兹游奇绝冠平生。”
无论什么时候想到苏东坡的一生,脑海中都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首《六月二十日夜渡海》中描述的场景,肃然起敬。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,怀着亘古并无几人可以超越的卓越才华和见地,却经历了一生的苦难挫折,哪怕被异己者想尽办法、排挤到遥远的海南岛,依然扑不灭他旺盛的生命能量。
这首诗写在他去世的前一年,终于被从海南召回的他,沐风栉雨,夏夜渡海。那是多么狼狈的场景啊,一叶小舟,苦雨终风,无论怎么躲藏,依然淋得尽湿。可是半夜三更,雨停云散,明月当空。东坡最后这句感叹,是他的漫长一生:虽然九死一生,但我绝不悔恨,如果不来到这样遥远的南方,我平生怎会经历如此奇绝的风景!
叶嘉莹先生曾说,当一个人的悲哀,放入了整个历史之中的时候,那就是不是你一个人在负担这种悲哀了。苏东坡用一生,看透了人世间的盛衰,从人生的得失荣辱中,彻底超脱出来,也留给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力量,代代相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