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清照的这首词,写于宋高宗绍兴五年(公元1135年),当时的李清照,避难到了浙江金华,当时又逢金兵进犯,而她的丈夫又已经亡故,从北方带来的金石文物、藏品珍宝,也都已经散失殆尽,李清照孑然一身,在烽火连天的环境中飘落流离,这对于自小生活优渥的李清照来说,无疑是尝遍了人间崎岖、历尽了世路坎坷,其处境之凄惨,内心之凄凉,令人闻之落泪。在这种内心极其悲凉的情况下,李清照写下了这首著名的《武陵春》词作,词曰:
武陵春
风住尘香花已尽,日晚倦梳头。物是人非事事休,欲语泪先流。
闻说双溪春尚好,也拟泛轻舟。只恐双溪舴艋舟,载不动许多愁。
首句便将愁情表露了出来,十分悲切,“风住尘香花已尽”,风住、尘香、花已尽,处处都暗示着之前曾有过狂风骤雨,可想而知,词人一定是在室内看到了这种风吹雨打的景象,苦闷之情便已经暗含其中了,之后虽然天气转晴,可是落花成泥,香气混合了泥土,美好的事物就这样被摧残殆尽,只留下一抹余香,如此又将“愁”意推进了一层,大有李后主“流水落花春去也”的无奈,惜春、自伤、愁情,全都蕴含在了其中。
接着词人进一步描述说“日晚倦梳头”,日高才起,更无心梳头,女孩家本是爱美的,现在头也不梳了,由此足见,国破家亡带给词人的深重痛苦,其难以排解的内心,表现在了外在上。
“物是人非事事休,欲语泪先流”,更是凄厉之极,词人环顾四周,遗物犹在,可是丈夫却已经去世,而自己现在也身在南国,远离故乡,可不正是“物是人非”吗?这种悲从中来的感情,有着无穷落寞,词人以“事事休”来概括,足见凄凉。词人想到这里,不知从何说起、更不知向谁说起,于是还未言语,眼泪早已经扑簌簌的流了下来,这种凄婉动人的感情,大有司马公“肠一日而九回”的凄凉。
下片首二句,似乎语气陡变,将上片的凄苦之情,全都抛在了一边,“闻说双溪春尚好,也拟泛轻舟”,听人说,现在春意正盛,双溪有着无限美景,于是词人心想,还是出去散散心的好,或许能排解心中这无限凄凉的愁意。
如此看来,似乎基调变了,可谁知,最后两句一转,又转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境界,“只恐双溪舴艋[zé,měng]舟,载不动许多愁”!可双溪上那单薄的小舟,又如何载得动我这万千愁意!当真是“一转一深,一深一妙”。愁,本是心中之事,是抽象的东西,是难以捉摸的东西,可是李清照却将其“装”在了小船上,给人一种可见、可触的具体感,而且还怕愁太多,小舟载不动,如此一来,愁,又变得有质量了,如此化虚为实、想象新奇的妙喻,当真是绝妙之极,难怪能被后人誉为“本非悼亡,而实悼亡,妇人悼亡,此当为千古绝唱”。
在李清照的词作中,有许多写愁的佳句,比如“更谁家横笛,吹动浓愁”、“如今更添一段新愁”,可是细细品味之后,都不如这这两句写得绝妙,无形的愁,现在有了形体、质量和动态,当真是韵味独特,传神之极!
除此之外,这首词在布局上也非常有特色,是谭献在《复堂词话》中提到的“扫处即生”的手法,这本是谭献描述欧阳修的一首《采桑子》的,“群芳过后西湖好,狼藉残红,飞絮濛濛,垂柳阑干尽日风;笙歌散尽游人去,始觉春空,垂下帘栊,双燕归来细雨中。”但其实用来形容李清照这首词,也未尝不可。
我们看这两首词,都是在开头便说春光已尽,且都说的决绝,既然春都离去了,似乎往下也没什么可写的了,这不就是把所有的东西都“扫”除了吗?但当我们读下去,却发现并非如此,词人又生出了另外一番动人的意境,欧词生出了淡淡的愁怀,易安则凄凉无限矣!这便是所谓的“扫处即生”。
正如我们去看一场电影,可是进场晚了,错过了开头,以为看不懂下面的好故事了,可看着看着却发现,不但丝毫没有耽误,反而有更加感人的故事情节,当然,这个比喻不好,但是这种“扫处即生”的手法,用得好了,确实能够增加无限感染力,正如易安的这一首。